顿时,咒文像涟漪一般散开,顺着倾斜的墙壁、地板与天花漫延开去,直至将整个房间“吞没”为止。

    “好了,可以放开他了。”

    北泉用正常的音量对卫复渊说道。

    卫复渊松了手。

    男人捂住自己的喉咙,歪倒在纸床上,用恐惧而无措的眼神瞪着两人。

    “祝泓 。”

    北泉叫出了对方的名字。

    第147章 秘境-05 我就这么当了只不明不白的糊涂鬼

    倒在纸床上的男人听到“祝泓 ”三个字, 顿时愣住了。

    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要说话,但嗓子里发出的却是含糊的喉音。

    “哎呦, 忘记了。”

    北泉快速画了个简单的符咒,拍到了祝泓 身上。

    “下了地府的魂魄大都心有不甘,未免他们互相抱怨, 所以纸城里不能随便说话。”

    北泉向卫复渊解释道:

    “只有到了判官面前, 它们才被允许申诉冤情。”

    卫复渊“哦”了一声, 总算明白北泉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能说话的原因了。

    北泉又转向祝泓 :

    “现在,你可以开口了。”

    祝泓 试着清了清嗓子。

    “咳!嗯, 咳咳!”

    发音清晰,确实是他本人的嗓音。

    祝泓 抬头,脸上写满了“难以置信”这四个字。

    “你们……究竟是谁?”

    许久未曾开口, 祝泓 似是快要忘记应该如何说话了。

    他的吐字很慢,发音有些含混,断句也不太自然:

    “为什么知道……我的、名字?”

    “先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北泉一笑,“因为我们在找你。”

    说着, 他拉过卫复渊, 伸手搭住自家小男朋友的肩膀,“至于我们,是特地从‘上面’下来,向你询问一些事的。”

    祝泓 定定地凝视着他们,片刻之后, 他倒抽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当然,魂魄是不需要喘气儿的, 这只是他作为一个新死不久之人仍然保有的,生前的习惯而已。

    “你的意思……是, 你们……其实是、活人?”

    北泉含笑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这个答案实在太过刺激,祝泓 的表情终于有了明显的裂痕。

    他站起身,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,朝两人伸出手,似乎想要感受一下属于“活人”的体温。

    但他在触碰到北泉和卫复渊前 然醒悟,连忙又缩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你们是来找我的?”

    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后,从祝泓 口中说出来的话语明显流畅了不少,“你们是不是知道……我身上发生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多少知道一些。”

    北泉笑了笑:

    “然后,其他事情,还得由你来告诉我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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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没想到,自己会遇到那样的事……”

    祝泓 的自述以此作为开场白。

    作为一个民俗学家,祝泓 一年起码有六个月的时间都在上山下乡,到处搜集与记录当地的民风民俗。

    这项工作在许多外行人的想象中简单而又浪漫,好像只要跟老乡们聊聊天,听听故事再写几篇文章就可以了。

    然而谁干谁知道,民俗学研究其实是非常辛苦的。

    祝泓 供职的研究所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团队,连他本人在内,一共三个人。

    另外两人,一个是所里的研究员,另一个是个学考古的研究生。

    大约自三年前开始,祝泓 他们就在进行一项西南地区的民俗学研究课题,专门考察当地的祖先崇拜与祭祀风俗。

    课题开展了三年,这三人小团队也跑遍了西南地区的穷山恶水。

    然而大约在一年前,队里的研究生学成毕业,而另一名研究员也因为家里有事临时请假两月,只剩祝泓 一个人仍然坚持继续他未完的乡野考察。

    祝泓 坐在那张瘸脚的椅子上,将他在阴间仍然笔耕不辍的记录拿给北泉和卫复渊看。

    北泉接过,一页页翻看起来。

    卫复渊好奇地凑过去,一看纸面就立刻蹙起了眉。

    纸是皱皱巴巴的白宣纸,看上去像是从废旧的纸扎品上撕下来的,写字的笔是毛笔,而“墨水”则是某种说不清是红还是黑的,颜色深沉的液体。

    其上所书的,是卫复渊完全看不懂的,真正的鬼画符。

    在卫少爷看来,这些都只不过是随手在纸上勾画出来的曲线和墨点而已,和三岁幼儿的涂鸦没有区别,根本不能称之为“字”。

    他悄悄瞥了一眼北泉,发现北泉竟好像能读懂这些古怪的线条一样,看得很认真。

    等北泉将那叠“记录”看完之后,祝泓 才接着说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我记得……那应该是去年的5月8号。”

    祝泓 说道:

    “当时我一个人在祈县以南大约六十公里的小村调查当地的民俗,有个老乡告诉我,隔壁村来了一个‘铲地皮’的“老板”,手里似乎收到了两件好货。”

    “铲地皮”是文物贩子之间的行话,指的是到农户家中捡漏,从不识货的人手上低价买入古董的行为。

    而“老板”指的当然是来捡漏的古董贩子了。

    改革开放初期,古董市场重新繁荣,有了市场需求,就会有应运而生的商家。文物贩子一波一波地往农村跑,把“地皮”给“铲”了一遍又一遍,不管真古董假文物,但凡有那么一点儿可能性的,就连人家老乡的酸菜缸子都不放过,五十块钱绑上板车拉走。

    但值钱的古物毕竟是有数的,来回许多趟之后,哪怕搜遍犄角旮旯,也很难再“铲”出什么值钱物件来。

    所以现今亲身去“铲地皮”的古董贩子已经不多了,偶尔一趟,多半也是奔着哪哪又挖出古墓,有明器流落乡间而去的。

    祝泓 一个民俗学者,当然不做古董贩子的行当,但他对“老板”手上的“好货”十分好奇。

    遗憾的是,好奇心往往会害死猫。

    祝泓 这一回便成了那只可怜的猫。

    “我生怕那人收到货就走了,当天就坐车赶去了邻村……见到了那个人。”

    据说刚刚收到“好货”的“老板”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,个子大约只有一米六出头,又黑又瘦,若不是操着一口地道的京腔,光从外表看,分明更像个营养不良的东南亚偷渡客。

    一般而言,对于不知底细的外人,这些游走在法律与道德边缘的古董贩子都是相当警惕的。

    不过祝泓 一个民俗学家,常年在乡间行走,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经验非常丰富,自问应该能顺利跟对方套上交情,或许还有机会看一看对方收到的“好货”。

    只是出乎祝泓 意料的是,那名“老板”竟然出奇的好说话。

    在祝泓 表明身份之后,对方不仅没有表现出反感,还主动提出想要与之结交,并约他晚上在村民自营的饭馆吃饭喝酒。

    “我当时……其实是感到有些蹊跷的。”

    祝泓 垂下头,无奈地摇了摇头:

    “不过我当时想,吃饭的地方是人来人往的饭馆,我身上又没有多少现金和值钱物件,一个年逾半百的干瘦男人又能拿我怎么样呢?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一声长叹:

    “然后,我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……”

    那个黑瘦的古董贩子自称姓陈名超,至于是真是假,祝泓 根本无从考证。

    席间两人聊得很投契。

    在祝泓 看来,陈超虽然其貌不扬,但见识却意外的十分广博,颇有点儿民间百晓生的范儿。

    他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中晓人和,阴阳八卦似也有所涉猎,哪怕是祝老师最精通的民俗领域,他也能插上一嘴,还说得头头是道,很有见地。

    他们这一聊便是好几个小时。

    直到酒过三巡,祝泓 感觉酒意上头的时候,陈超才掏出一只黑丝绒盒子,让他看自己手里的“好货”。

    听到此处,北泉笑了笑:

    “我猜,那是一只金累丝祥云纹东珠手镯,对不对?”

    祝泓 一愣,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
    他转念一想,随之了然:

    “难道……你们已经找到那只镯子了?”

    “我们确实拿到了那只镯子。”

    北泉肯定了祝泓 的猜测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那只镯子是什么‘东西’吗?”

    北泉在“东西”二字上加了重音,他想祝泓 会懂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果然,祝泓 摇了摇头,“我不知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