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囚禁在花童神像之中,被热闹喧哗的黑暗包围,一分一秒走向死亡的孩童。

    与千年以前,暗无天日的地宫之中,一点一滴被魔气侵染而死的“花童”,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更讽刺的是,在姚魏先祖的精心粉饰之下,重复一千遍的谎言被后人奉为圭臬,历经传承演变,甚至成为了举城欢庆的“花朝节”。

    当年两个孩子发现的结缘花,也成为了修士们争逐比试的奖品。

    一种春风有两般,南枝向暖北枝寒。

    冥寞黄泉泥销骨,锦绣人间花满天。

    ——如此鲜明强烈的对比,又怎么可能平息怨恨,安抚亡魂?

    千年厉鬼,至此大成。

    而凌凤卿,就是在这期间发现了逐渐成形的厉鬼,然后推波助澜,以此作为实现自己野心的工具。

    若说他是个人渣,只怕全天下一大半人渣都会奋起抗议,认为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就在柳如漪念完这篇日记的同时,舒凫一行人也在江雪声的带领下,顺利通过了地宫中危机重重的阵法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,江雪声踏入这阵中,便宛如自家门口闲庭信步,又像是多年远行的游子,在雪夜里风尘仆仆地推开柴门,依稀带有一种安详而优雅的风度。

    舒凫看在眼中,却并不开口质问,只是在心中名为《师父有多少小秘密》的笔记本上,默不作声地多记了一笔。

    顺便一提,这阵法中设置的种种阻碍并不致命,却委实让人头疼。

    不仅头疼,还有一点蛋疼。

    舒凫一路走来,有时候需要原地旋转三十多圈,有时候需要反复横跳绕开陷阱,有时候需要抱头蹲防,躲避从天而降的大锤。

    更有甚者,天花板上会落下雨点般的土石,一脚踏错会陷入烂泥浆,两侧的墙壁会骤然合拢……就连身材清瘦的舒凫,也必须极力吸气收腹才能前进。

    最令人发指的是,她一边艰难前行,一边只听见柳如漪朗声念道:

    “我本想设个简单的阵法,但一想到应龙君,就觉得心中来气,忍不住把他平日里折磨我的招数用在其中。”

    “别看他表面上人模龙样,其实背地里脾气差得很,每次我惹了祸,他都能一口气骂我三天不重样,还能把我打出三百种花样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就这样,抵达阵眼——也就是柳如漪所在的石室之际,一行人除了江雪声之外,个个灰头土脸,蓬头散发,就连油光水滑的水貂都炸了毛,好像刚刚穿越一场沙尘暴。

    柳如漪的形象多少比他们好上一些,但平日里一丝不乱的发髻也翘起几根呆毛,横七竖八地支棱着,像是个粗糙的鸟窝。

    “亲娘啊,可算是结束了。”

    舒凫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法术,又将披散的长发草草束成一条,这才松口气上前问道,“师兄,你可无碍?”

    “自然无碍。只是一开始措手不及,掉了些毛。”

    柳如漪口角含笑,暗含幽怨的目光却在江雪声脸上一转,“先生,如今你作何打算?这日记中讲得清楚明白,真相已水落石出。再留在这凶案现场,也没什么意义了。”

    水貂狂喜道:“那就赶紧找出路啊!凝露不知何时就会追来,我们得赶快逃出去!”

    然而下一秒,江雪声就利落地把他拗成个“c”字形,将毛茸茸的貂尾巴塞进他自己嘴里。

    水貂:“唔唔唔,唔唔唔唔!!!”

    “凫儿,你怎么说?”

    江雪声将这首尾相连的貂环提在手中,回身望向舒凫,冰雪一般的目光清明而专注,“我破阵不过举手之劳,但决定插手此事的是你。最后如何处置,也该由你来决定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舒凫高举手中的提灯,在石室中央放眼四顾。

    她知道,这就是她一直追寻的答案。

    这里是花家兄弟的终点,也是“花童”的起点。

    她曾经在花童神像中看见过的,无数娇小的、斑驳的血手印,几乎遍布她视野所及之处的每一堵墙。

    每一点干涸的血迹,每一道风化的抓痕,都是千年之前哭声的录音。

    ——我想出去。

    ——我想出去。

    ——放我出去!

    舒凫将手掌叠放在那无声的录音之上,心中已经决定了她的回答。

    “我要打开这座地宫。”

    她斩钉截铁地道,“我要让其中的一切,都重回到太阳之下。”

    往事不可挽回。

    但是至少,她不能容许作俑者文过饰非。

    枯朽的白骨也好,腐烂的淤泥也好,她都要将他们从漆黑的地底里翻出来,堂堂正正地曝晒在阳光之下。

    所谓的“新生”,也应该从这里开始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舒凫抬头望向透不进一丝光亮的穹顶,心知他们已经深入山腹之中,距离地表至少有数百米之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