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晏虚白“我我我”的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话,傅归岚索性直接探手,拉那人刚刚被他扎破的手指,轻轻一捏,一滴血珠瞬间从白皙的指尖渗出。

    “痛!”晏虚白又想缩回手,可是却动弹不得,抬起另一只手臂便要推人,傅归岚早有预料,抬手直接上去制住了晏虚白动作,傅归岚脸上笑意顿失,声音严厉起来,“你能不能别闹了,又不是要吃了你!”

    晏虚白听到这声呵斥,倒是停下挣扎,手也不再往后缩,只是咬着嘴唇不发一言,身体微微颤抖着。

    傅归岚没再顾他,松开一只手,掐出剑诀立于胸前,口中咒言念起。

    一颗血珠圆圆润润的站在晏虚白指尖,大约绿豆那么大。床头安几的小灯灯影忽闪忽闪,刚刚才添过灵气,可还是一副要灭将灭的模样。随着傅归岚口中咒言念完,那个圆圆胖胖的血珠,瞬间飞离指尖,跃入了小灯灯芯中。

    原本蓝幽幽的灯光,掺了血色,红红蓝蓝,摇摇曳曳,看起来诡异的很。

    可是这一切,晏虚白都看不见,他依旧微垂着头不发一言。

    见灯影稳定,傅归岚叹了口气道:“好了。”又瞧见晏虚白还是缩作一团,双手抱膝。半张脸都覆着绸带,可是傅归岚就着灯影,看见那绸带下似乎有点水痕,当下伸手要去擦。

    啪——

    晏虚白抬手一巴掌,便把傅归岚的手打开,冷冷地说道:“师兄你要是不想照看我,大可直接与韩宗主明说,何必次次这样针对我!”

    虽然是冷言冷语,可是却让傅归岚听到了哭腔。

    傅归岚无奈的叹了口气:“我没有…我哪里针对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…”晏虚白忍住哭腔,深深吸了口气道:“一直戏弄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何曾戏弄过你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心里一阵委屈,又想到他在幻境里、在鸣堂里,甚至就连刚刚,都是言语轻浮,行止轻佻。根本就不是个师兄样!每每又借机与他亲近,若自己稍有离开挣脱之意,他又严厉呵斥。

    傅归岚是有什么癖好!?

    刚刚还借着赠剑之机,又威胁自己,言语轻浮,举止不堪。甚至还有之前的“阁下项链是在是好看”,这都是什么话,是当他做俗世女子吗?

    “你…你…”晏虚白就快憋不住了,只想把床榻边的这个人赶走,探手就在身侧摸索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要治病吗?你不是要早日回晏门吗?”傅归岚缓缓说道,理了下衣袍,往床边坐了坐。

    听到“治病”“晏门”这些字眼,晏虚白委屈又上来了,这么多年他一直独居定陵,祖父关心,堂弟尊敬,就连那些外人,见了他也是恭恭敬敬。

    如今就因为自己身患怪病,祖父便让他一人留在道场,还要与傅归岚这种人日日待在一起,可是傅归岚有打算好好给他医治吗?

    来到道场也有好几日了,傅归岚何时问过他病情,不想医治也就算了。

    可恨的是这个浪荡子,又总与他说些俗世浑话,俱是些话本中的虚言浮辞,好像是有兄友弟恭般的亲近之意,可细细斟酌却尽是龌龊。就像今日,就像前几日在鸣堂。这人说道兴起居然还会贴身与他耳语,这简直毫无礼法!留在此处只会白白受辱。

    这会,晏虚白又想起先前在幻境中的情形。

    “你很讨厌和你一同修炼的傅归岚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晏虚白,晏门没有你也可以繁荣兴盛,你完全不用这么听你祖父的话。”

    “以你之能何必留在道场这种地方,与那个举止无端的人为伍?”

    “晏公子!勿动心念!”傅归岚见他胸前璎珞又要亮起,赶紧喊道。

    刚刚才回复点血色的脸,这会又白了起来。

    傅归岚算是明白了,这位晏公子的病,根本就是因为他心绪不稳。且韩飞舟也与他说过,晏虚白此人,咒术道法无一不晓,几乎玄门中凡是靠着心念施放的术法,他不学则已,一学便精,进步神速威力巨大。

    可见他就是个生来心念强大的人。只是他又不能时时保持心绪平稳,动不动就想着要身祭晏门,想的多想的杂又想的哀,自然便得了离魂症。若是不能让他稳心定神,等他五感具失,也就命不久矣。

    可能晏虚白都不知道生病缘由,也不知道自己危重到什么程度,还是一心想着赶快回去。

    至于晏门,也不知晏孤云是怎么教导晏虚白的。短短几日间,傅归岚总是见到晏虚白暗自神伤,时不时夜里还会说些梦话,都是“晏门不可败在自己手中”“若有万一,晏愉必定以身殉道”。

    但是晏虚白根本不理傅归岚劝解,依旧急怒,咬着下唇,身体不住发抖,“哇——”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。

    见他毫不在意自己身体,也不打算认真医病的模样,先前佯装的怒意这会是真的烧起来了。看来自己这几日的心思恐怕是白费了,想着这些他又惋惜地看向桌上的小灯,红蓝火光还在跳动,很有生机。

    “宗主先前和我说晏门少宗主,事事以晏门为先,现在看你这般,我可是不信你是那样人。你再这样胡闹,最后你的病症必然好不了,还回什么晏门。”

    眼瞧着他脸色越来越不好,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不好。傅归岚心中不快,此刻不想再管,起身便往门口走去,可走到一半又觉得自己不能白白被误会,开口质问道:“你说我处处戏弄你,我想了一圈也未曾明白。你若有什么话便直说,吞吞吐吐,像什么样。”

    傅归岚甩了广袖,双手背在身后,缓缓转过身,见到床上的晏虚白依旧不发一言,只抱着膝盖往后退。

    他沉着脸说道:“我没有那么高尚,终究是在其位谋其职。宗主让我好好照顾你,我身为道场教谕也就好好顾着你。若你非要这般胡闹,也自有办法治你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听到这番话,不禁又往床里侧退了半分,拢了胸前衣衫紧紧抓着,覆盖着双眼的绸带下面,似乎还有隐隐水光。

    见到是这样的反应,傅归岚一愣,突然明白了这几日与晏虚白相处时的别扭。

    原来如此。

    晏公子…自小也是少于人接触,更是克己复礼到极致。

    当下心里愧疚了,心里暗自嘲笑自己:“枉我平日还觉得自己善于看人,想不到晏公子居然一直是这样想的。”

    他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,远没有刚才那样盛气凌人:“晏公子,好生歇着。明日我再来看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用你看!”

    晏虚白手边触到一丝凉意,就是刚刚才收下的剑,顺手便往傅归岚身上砸去。

    好端端的一柄宝剑就这样被丢地上,还砸了人。

    傅归岚被剑砸到,可并未生气,只是把剑捡起,放在屋内桌上,什么都没再说便退出房间,带上屋门。

    案几上那盏小灯,灯影跳动不止,火光映照在晏虚白面庞上,看的出来人非常不舒服,唇色本就浅,这会更和白纸一样。

    “我才不要你管。”晏虚白口中喃喃说着,面上绸带下又有些眼泪,顺着脸颊滑出。

    小灯烧了没一会,又稳了下来,血光色也不见了,看起来就和普通灵盏一样。

    也没哭一会,晏虚白觉得胸中刺骨痛好了些,躺在你床上,翻来覆去想着杂事,有傅归岚、有晏门、有祖父、还有自己的病。

    很快便睡着了。

    第6章 无忧(6)

    那日之后,傅归岚对晏虚白的态度一改之前的亲昵,实打实拿出来道场教谕风范。

    晏虚白也和其他弟子一样,改口叫了“先生。”,其实比傅归岚小不了几岁,但就是因为这声“先生”,一下子师生间的疏离感就出来了。

    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。日日吐纳修炼,日日功课术法。除了课堂多了十几二十个玄门同修之外,其它和定陵的修炼也没什么区别。

    对了,还有点不同。

    便是这位先生日日都来点卯。

    晏虚白和傅归岚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,二人独独住在度卢涧,而非弟子居。原以为会很尴尬,其实也还好。每每与晏虚白交谈询问,傅归岚虽然还是问的详细,问的絮叨,但言辞间没了温和与考量,也与他保持三尺之距,自然再也没发生过 “戏弄之事”了

    至于这位“先生”的絮叨,晏虚白简直受够了。就像是每日清晨刚起床,他便会来敲房门,问晏虚白起了没,今日眼睛是否好些,若身体不适今日早课可以不去。每日晚上晚课结束后,傅归岚依旧会按时找他,询问他今日课业功法有无问题,辟谷初期是否适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