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,步虚是不可能错的。

    原本绵延的山体杳冥,却陡然出现断层,且这种蓝色,只有解封后的罔境才有,普通山川都是暗绿色。

    而地面上还有些金色气息,那是修士施术后,随灵气逸散出体外的杳冥。

    步虚除了可以通过杳冥起伏预测宗族运势,还可以靠着残留推断以往。

    傅归岚继续问道:“这人尚在道场?”

    晏虚白道:“不在。”

    傅归岚没有再问,而是在附近草丛搜寻,希望能找到些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刚刚一番施术,让晏虚白有点累,主要还是因为喝了酒,灵气都被稀释了。静静地坐在水塘边的石头上,吐纳着。刚刚山路上时还有些头疼,现在倒是没有感觉了,人清快许多。看着不远处傅归岚晃动的身影,晏虚白开口问道:“祁长逸家什么时候败落的?”

    傅归岚在认真搜寻,并没有注意到晏虚白问了什么,嘴里只是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先生,祈府是何时败落?”

    晏虚白又问了一遍。

    这次倒是听明白,他依旧在翻找着草丛,找了好一会,终于停下来,道:“你离山之后一年,祁怜被送来,又过一年,祈员外病逝。金银钱财虽送来给祁怜,可是他也再无族亲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个答案,晏虚白想到当年对周穗说的,“不过两三年,祈府必然衰败,毫无回转之地。”这两三句断言变成现实时,就是活生生的生死分离,倾颓覆灭,何其残酷。

    晏虚白抬头看向天空,弦月马上已经被云遮住,没有月光,周围变得更加漆黑,这让晏虚白有些不适。从怀里抽了张纸符出来,念了荧火咒,纸符化成点点荧光绕在晏虚白身侧。

    看着这些萤火,傅归岚也加快搜寻速度。指尖散着灵气,催动着和周围草木里的灵气发生着微弱的冲撞。

    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,傅归岚朝着被萤火包围的人喊道:“晏公子,过来看看吧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起身,伴着荧光走向草丛那边,看见傅归岚身侧地面有一些破损的封印符文,他也从气海抽取灵气,对着这痕迹附近开始催动。

    “解封了?可是入口呢?”晏虚白疑惑道。

    傅归岚道:“还有一个事,下午在盘山道的罔境就是没有封印的。有弟子说那时山道上很正常,突然凭空出现罔境,紧接着大批诡物就从入口涌出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道:“这是盘山道上的?”

    傅归岚手托着下颌思考着:“不错,我就是这么怀疑。封印在这里,可是罔境在山道。当真让人难以相信。只是…”

    晏虚白抿着嘴唇,摇摇头:“只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能搬罔境。而且这么做有什么目的?”

    “目的…”傅归岚笑着打趣说道:“在山道造成混乱,这个算吗?”

    一听这个语气,晏虚白顿时无语,瞥了他一眼,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以为晏虚白是没有兴致了,傅归岚赶紧追上道:“我并非玩笑之言。正言会举行日,正是玄门各家汇集,若此时想做些什么,不是好时机吗?”

    晏虚白停下脚步,转过头想说什么,却被傅归岚的话拦住:“算了,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什么,我们走吧,明日我让弟子来把后山山门结界修复一下。”

    好吧,既然傅归岚不想再讨论,那就不说了。

    二人离开后山已经子时,晏虚白想着怡园主厅宴饮应该早就结束了,晏明怀大概也早就回去歇着了,便直接回了怡园厢房。

    推门进入厢房,晏虚白惊奇地发现,这屋子...当真是精心布置过。

    已经提前熏了夜合花,清清淡淡。陈设极为用心,如果不是刚刚从度卢涧回来,晏虚白还以为这里才是他九年前住的房间。窗临池塘,门栽白槭,入门帷幔上不是松枫梅兰之物,而是夜合花。

    床上用的被褥是新的,床头案几上摆了几本话本。连桌子上都有茶点,是酥糖糕。晏虚白坐下,端起桌上的茶盏,闻了一下,是最喜欢的松溪白茶。

    还有一个东西,是晏虚白一进门就注意到的。

    那柄刚刚度卢涧才见到的无忧,此刻正静静躺在桌上,剑身流光浮动。还有一张纸条,晏虚白展开,看到上面写着:“物归原主。”

    看着纸条陷入沉思。

    来道场养病是祖父决定的,安排被傅归岚照料是韩飞舟决定的,晏虚白向来听长辈的话。可是后来的事情,晏虚白想过很多遍。

    是要怪谁呢?

    怪傅归岚?当年想要去查问,可是一睡就到了现在。若是现在贸然提当年事,傅归岚会承认吗?还是他也另有说辞?

    怪祖父?祖父也是为了晏门,谁都料想不到。

    怪韩飞舟?那时候韩飞舟也未想到能发生这种事情,想着只是挚友之孙来养病,当然要照拂。

    说来说去,晏虚白觉得只能怪自己,终究是劫数罢了。

    他与傅归岚,都不能说得上是恩怨吧。

    若说有怨,晏虚白是有一点。

    “我没有那么高尚,终究是在其位谋其职。宗主让我好好照顾你,我身为道场教谕也就好好顾着你。若你非要这般胡闹,也自有办法治你。”

    第29章 人间(6)

    “我没有那么高尚,终究是在其位谋其职。宗主让我好好照顾你,我身为道场教谕也就好好顾着你。若你非要这般胡闹,也自有办法治你。”

    毫无感情,甚至是冷漠至极。

    “你是何人。胆敢在落照山放肆。”

    胸前剧烈疼痛。

    “多谢晏公子了。”

    周遭浓烈的血腥味,窜入鼻腔。

    “晏公子若是对我有误会,不若就在度卢涧疗伤,我与你解释。你本便是来道场医病,如今怎么能让你这样离去。”

    闷雷,骤雨,还有钝痛。

    “我不能睡,不能睡,若是睡去就再也醒不来了。”

    一再告诫,可是身体却非常沉重。

    “兄长——!”

    晏虚白惊醒,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,还沉浸在刚刚的噩梦里。

    “兄长你醒了吗?还有半个时辰正言会就开始了。”

    门外是晏明怀的声音。

    晏虚白深呼吸了几次,让自己声音不至于那么慌张,回道:“我一会就到,你先过去。”

    门外一阵衣衫悉索声,晏明怀脚步声渐渐远了。

    自从晏虚白苏醒后,平时休息时总是会梦见在落照山养病的这两年,有镇祟,有争吵还有上课。可是梦的最多的还是负伤离开落照山的那一夜,明明被打伤时还没什么感觉,可是梦里那痛觉却越来越明显。

    晏虚白也不想再做这种噩梦了,那时的羞耻感和错付感着实令人不悦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已经过了九年,晏明怀从少年长成男子,晏门没有祖父后也只求个自保地位;韩宗主变得更老,远没有年轻时杀伐果决;裴君琛言行更加嚣张,完全得其母精髓;青沉夜年少时就沉稳,现在更是有大家宗主之范,行事稳妥,也难怪傅归岚一直和他交好。

    独独晏虚白还是九年前样子,九年的日子晏虚白只是睡了一觉,大梦惊醒,心有余悸。

    这样的感觉真是不真实。

    晏虚白换了干净衣衫,对着黄铜镜梳好头发,束上发冠便要出门,又看见桌子上的无忧,还有那张物归原主的字条。迟疑了一下,还是把剑和字条拿到临窗矮几上放好了,心想却想着:“你不会还觉得我是图你这把剑吧?”

    晏虚白出了房间,离开怡园庭院,往隔壁鸣堂方向行去。

    通往鸣堂的山道山有不少人,看衣着打扮都是些玄门宗族子弟,可能是宗主长老们已经先过去了。

    晏虚白进了鸣堂内,看到裴哂思和裴君琛坐在右列第一席位,旁边第二席位便是青沉夜,依次往下还有像都匀城、莫贺延碛、越州境等宗族。

    晏门的座次已经到了右列末端,虽然没有靠近门口但也差不多快了。各个主宗族后面的几排均是附属族的宗主或家主,也都安然入席。至于左列,坐的是落照山道场的长老和教谕,大约也有十几人,韩宗主在正堂主位,主位一旁还是如昨天一样有个空位。

    晏虚白走到晏门座次那里,理好衣袍款款入座。

    “兄长,你还好吧。昨晚宴席散了,我就没找到你。”晏明怀用扇子半掩着脸,小声地问晏虚白。

    “无事。多饮了酒,早些回房歇息了。”晏虚白端起桌上茶盏,吹了吹浮在茶汤上的沫子,扫视了堂里众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