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坐吧。”晏虚白轻声说道。可是他的堂弟没有去捞团凳坐,而是走到倚栏边,朝院中看了一眼,又迅速背过身,道:“兄长,玄门各宗都在悬榜捕傅昙,只是道场未有此举。傅昙本是傅先生胞弟,虽然先生大义,可此时若悬榜,会不会伤到兄长与他的情谊。”

    拿着朱笔的手一顿,晏虚白抬头看了眼晏明怀,道:“先生既已大义,我们就不要多作揣测。且,先生本也同我说过,傅昙所逃之处玄门百家并无可能寻到。所以,晏门悬不悬榜在他看来都是一样。”

    却月城事情结束后,白云泽的人来了不少帮忙清理后面的事情,而当傅归岚将被囚修士封禁打开,协助众人恢复了少年修士的魂魄灵识后,才发现…傅昙不见了。傅归岚也与晏虚白说过这事,只因当时心中闪过一丝动容,便下手留了三分余地,本想事了后慢慢再劝说,没想到傅昙居然趁着当时混乱,逃走了。

    晏明怀应下吩咐,又言:“如此,我明日便吩咐弟子去辖域内张贴。”,说完,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庭院,惊异地发现原本在树下静坐的男子,这会却不见了,“傅先生他...”

    “如何?”晏虚白抬头瞟了晏明怀一样,以为是还有别的事情,却看他没有转身,只是回道:“他走了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笑了一下,将手中书册放下,又换了一本展开来看,“先生本就多为他人考虑。留而复去...倒也像他会做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青沉夜如何?可恢复了。”晏虚白突然问道,并不是想急于看见赤泽水境的衰败,而是忧心晏明怀。

    这些时日晏明怀过去探望几次,次次回来都不甚喜悦。晏虚白也是在养伤便没多问,今日见他又是一声风尘仆仆模样,便猜测他又去了上虞。

    “青宗主被抽取的半魂,在却月城受了鬼气侵蚀。且半魂离体多日,虽然我及时给他反魂入体…可还是留下些隐疾,如今身体不甚康健…能否继续经营赤泽水境尚且不知,且他家族内的老人们,似乎又开始要夺权了。”晏明怀说着,眼中眸光比先前暗淡,“不过,他倒是心性恢复从前一般。”

    “心性?”晏虚白抬眸看向晏明怀,发现他也看向了自己。

    晏明怀点头道:“落照山围逼先生那次,青宗主不是也在其中吗?那时他已经被裴惜安抽走了些许魂魄,所以才是裴惜安说什么,他信什么。至于青栩的死,其实也另有隐情…”

    说道这里,晏虚白感到好奇,当时他与傅归岚曾经猜测,青栩只是不巧因为收了晏虚白给的手钏,才成为婚宴上攻击的靶子。此时若说有隐情,难道他们当时猜错了?

    “你且一说。”

    晏明怀道:“当时青栩被画神伤到灵识,可也并未无法救治的地步。可是只一夜之间,便回天乏术。当时以为是外伤过重,可是后来青宗主被告知是灵识破碎,如此一来必然不是婚宴上一伤这么简单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灵识破碎一说,不就是裴惜安告诉青沉夜的吗?”晏虚白问道。

    晏明怀将扇面收起,骨节发白地用力捏着迟云,缓缓开口道:“确实是他,可是他的话没有假。”,他略一停顿,眼中闪过些许愤恨,“青栩自幼少入罔境,恐怕仅有的一次就是沧澜山。当日入境后,我便发现青栩气若,后来寻机偷偷用步虚看过她,见她杳冥渐淡。我因术法不济…不能像兄长一般同时阅尽众人,以做对比。便也只当是在罔境中,所以杳冥光芒会比在境外淡...”

    晏虚白当日也曾用步虚探查过在场众人,他略一回忆,想到当日所见景象,确实青栩的杳冥较他人浅淡许多,且隐约有断流之样。

    “你没有看错。”晏虚白道。

    晏明怀眼中闪过愧疚神色,又言:“如今我才知道,那时裴惜安已经开始抽取青栩魂魄,准备将其灵识封禁。”

    “此事…你又如何知晓?”晏虚白问道。

    第101章 梦寐(2)

    晏明怀并未直接回答,而是按着原来的思路继续说:“青栩成婚之日,魂魄已经被抽离大半。外表虽然看不出,可是灵识已经脆弱不堪,那时又受画神攻击,便直接致使命陨。”说完,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眼中氤上水汽。

    “兄长,你说为什么会有这种人?”晏明怀说着,语气中带上了漫溢地嫌恶,“他在与青栩解除婚约之日起,便知道青栩与他是兄妹关系。可是他居然打算将青栩做成傀儡,永久留在身边。”

    “若他不这么做,青栩也不会...也不会这么容易就…”晏明怀气急,紧握折扇地手,用力捶了一下身后倚栏。

    晏虚白当然知道这种感觉,却也劝解不了,半晌只道:“既已查明,你也告诉青沉夜吧。”

    “青沉夜…”晏明怀难得地没有敬称,他冷笑道:“他已经知道自己与裴哂思是同母异父的兄弟。且今时今日,裴惜安独自苦守却月城,他会忍心处置吗?而且…从头至尾裴惜安将自己摘的干净,半分证据都未留下。若要告知青沉夜,他怎么会信…我也没有可能再有机会,去严刑逼供他一次。”,说完这些,晏明怀的肩膀都沉了下去,看在晏虚白眼中,十分落寞。

    他缓缓起身,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,上面纹着龙纹,暗青色。递给了晏明怀,道:“却月城当日亦有鹰视通往赤泽水境。裴哂思所行所举,具被百家得见。”

    晏明怀接过帕子但未用,只是用袖口擦了眼角水汽,沉默地听着他兄长所言。

    “若你愿意,我当可在正言会上一提。现下光景,玄门众人必然对裴哂思及其族人唾弃至及,要用名正言顺的方法处理裴惜安,自然是可能的。”晏虚白说完,看了晏明怀一眼。

    “兄长!当真可以这样吗?”,晏明怀说着,眼中就像骤起的光芒不知为何又暗淡下去,“若是这么做了,青宗主与我还能是挚友吗?”

    晏虚白只是看着他,眼中含笑,道:“青沉夜素来最喜爱其妹,至于这个同母异父的兄弟,他心中如何看待,你我都不知晓。此刻决定,其实你比青沉夜要轻松许多。”

    晏明怀听了这话,若有所思,半晌又道:“多谢兄长指点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未再多言,又坐回团凳上,从旁边拿起了个册子细看,上面都是这月各附属宗汇总的事务。

    晏明怀在露台又待了一会,看着他兄长坐在书册堆中,认真览阅,便不打算再打扰。可是心中还有一事藏着,可是已经答应了那人不与兄长说,此刻让他很是纠结。

    忍了半晌,还是决定信守承诺,总归他不会害兄长。

    “兄长,我便告退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晏明怀躬身,便往楼梯处走去,身后又响起了晏虚白的声音:“小白怎么样了?现在吃草还正常吗?”

    “比刚回来那日好多了。”晏明怀转身,笑着说道:“姑姑给它看了,中的毒已经清除大半,但是要完全好可能还需几日。好在现在不用再喝草浆,可以自己吃些鲜草,恢复地也快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便好。”晏虚白没有抬头,手中笔墨也没停,“后山灵气充盈,就等它养了好再送回闲潭筑。也让我这边的草皮多长点东西。”

    晏明怀听着,眼睛刚好看到画栋侧边,那片已经被啃秃噜皮的花圃中,新植的灵草正卖力生长。他笑道:“那我和姑姑说,劳烦多照看几日。”

    晏明怀离开后,晏虚白又专心看起文书。半晌过去,闲潭筑已经彻底陷入黑夜,薄弱的霞光早就散尽,夜晚的凉意渐渐从山间往山庄包裹,白日里的热气也被藏起,尽数化为水汽积存在空中。

    原本以为傅归岚应该很快就会回来,可是这都多晚了,晏虚白还是没等到人,该看的书册都看了大半。他起身走到倚栏边,朝着院外望去。

    “雪涌苑…应该走过来应该也要不了多久才对。”晏虚白自言自语,正想着要不要去寻人,却是一抹熟悉身影入眼。只见通往闲潭筑的一个男子正缓缓行在石路上,一只手上似乎提着个食盒。那人走的极慢,全然不知有人此刻正焦心等着。

    啪嗒——

    落雨来的猝不及防,晏虚白感到脸颊上的水滴,好久没有反应过来,目光甚至是全身的注意力都在石路上的男子身上。

    又落了几滴,晏虚白才突然惊醒过来,抬手在露台施了结界,将斜棚下的一切包裹,隔绝了雨水侵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