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一字一顿,念得非常认真:“小、鸭、子、跟、妈、妈、一、起、去、河、边……”

    念完一段,她献宝一样地抬头,问道:“我念对了吗?”

    苏进有些惊讶,这一段话里,她字正腔圆,一丝乡音也没有带上,显然练习过无数次!

    苏进忍不住问道:“你学过拼音吗?”

    “拼音是什么?没有啊?”

    “那你是怎么认出注音的?”

    “这里不是有图片吗?我猜出来的!后来念给一个伯伯听,他说我猜对了。”

    她指的是上面的词语图片,为了让小孩子更好理解,图片旁边就有一个词语以及它的注音。

    苏进呆住了,这个小小的脑袋里面,包裹着一颗多么聪明的大脑!

    这看上去不是太难,但对于一个从未学过识字、从未学过拼音的孩子来说,就是一个初始版本的破译密码了。

    这样一个孩子,竟然就留在这样的村庄里,连读书识字这样最基本的愿望也满足不了!

    苏进突然被触动了,他张开嘴,正要说话,钱二丫突然惊呼了起来。

    刚才她一个不小心,用力大了一点,画册摇摇欲坠的封面终于掉了下来,剩下的部分也快要散架的样子。

    钱二丫试图把页面拼回去,一脸可惜的样子。她嘀咕道:“村长爷爷说再看几次就要坏了,我说过我会小心的……”

    苏进突然把它接了过来,说:“我来。”

    他把书放到桌子上,拎进自己的背包,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,还有一些瓶瓶罐罐。

    盒子里放着一些常用工具,其中包括粗针、凿子和一些粗线。钱二丫好奇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,道:“这针好粗,跟我平时用的不一样啊!”

    苏进笑着解释道:“因为它不是缝衣服的,是用来缝书的。”

    钱二丫的眼睛顿时亮了,问道:“阿哥,你要把书修好?”

    苏进点了点头,手下却没有停。很快,那本快散架的画册被他全部拆散,变成了一页页的。钱二丫咬着嘴唇,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的动作。

    苏进把书页全部整理整齐,用刀切去旁边的毛边,在无损内容的情况下,让它变得更加齐整。然后,他用纸条粘好破损的页面,还顺便清理了上面残留的少许污迹。

    接着,他用凿子在它的侧面钻了几个槽,用粗线把书脊钉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的手艺非常娴熟,钱二丫迅速忘记了担忧,完全看呆了。

    没一会儿,这本旧书就被苏进修好了。当然,像新的一样是不可能的,但是现在的它,齐齐整整,线缝结实,再也不用担心“看几次就会坏了”。

    而从头到尾,苏进连十五分钟都没用到。

    苏进最后检查了一下,把画册递到钱二丫手里,微笑道:“来,拿着。”

    钱二丫小心翼翼地接过去,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,终于抬起头来。她的眼眶变得有点红红的,眼睛里闪闪发亮。她看着苏进,道:“阿哥,谢谢你!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不大,却非常庄重正式。苏进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,这一刻,他也下定了决心,问道:“二丫,你有想过去外面上学吗?”

    “啊?”钱二丫完全没想到他这句话,整个人完全呆住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这种大事,苏进当然没打算让她马上回答——这也不是她一个人能答应的事情。

    钱二丫是这个村子的孩子,虽然无父无母,但村民们都是她的家人。现在苏进只是有了这样一个想法,具体怎么做,他还要跟村长商量,拿出一个更好的计划来才行。

    不过很明显,这句话严重打乱了钱二丫的心。她心神不定地坐在桌子旁边,不时抬头看苏进一眼,好几次想说什么,但接着又闭上了嘴。

    苏进修好画册,又重新投入了工作。他一工作起来就是非常专注的,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,通常都不会注意。

    钱二丫抬头看他几次,都发现他没有动静,最后,她索性托着腮,趴在桌子上,呆呆地看着苏进,目光迟迟不能移开。

    过了好久,苏进彻底整理完今天的工作结果,这才抬起头来,长长地舒了口气。

    灯光太暗,他一直专注工作还不觉得,但现在一抬头,就觉得有点眼花。

    他按了按眼睛,突然看见钱二丫还没有睡觉,正埋头做着什么事情。

    苏进探起身体,看见她正在剪纸,立刻皱起眉头,按了一下她的小脑袋:“光线这么暗,不要做这么细致的工作,小心把眼睛搞坏了!”

    钱二丫抬起头,嘿嘿笑了两声,明明是个很灵秀的小姑娘,这时却笑得有点傻气。她说:“马上就好了!”

    她又剪了两刀,果然迅速完成了工作。然后,她举起面前的窗纸,有些羞涩,又有些骄傲地递给苏进,道:“阿哥,送给你的。”

    苏进没想到这是送给自己的,有些发愣地接了过来。这一看,他再次呆住了。

    先前雪前灯下,他在看钱二丫,结果钱二丫也在看他。

    这张剪纸,剪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侧影。雪花簌簌而下,这男子正在抬头看雪,目光非常专注,隐约可见柔和的表情。

    跟钱二丫作品一贯的风格一样,这张剪纸的风格也很简洁朴素,但就这么几笔,就勾勒出了雪中青年的形状,甚至还看得出几分苏进的影子。

    看着这张剪纸,苏进的眼前浮现出另一张。同样是剪纸,几乎同样的内容,手法完全不同,却有着相同的灵气与技术。甚至,这两个孩子连年龄也有些近似……

    苏进凝视着这张剪纸,唇畔渐渐带上了微笑。他低下头,揉了揉钱二丫的头发,感慨地道:“你们俩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。”

    钱二丫不解其意,偏着头,好奇地看着苏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