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啊,孩子有出息……”

    冯玉珍大力的喘着气,胸口都跟着起伏,“秋月呢,兴文……秋月咋没来呀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来了,在门外,医生说,今天只能我们三个来看您,人太多不成的……”

    马兴文红着眼,“奶,您要想看她,明天让她进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秋月好呀,那孩子好……”

    冯玉珍眼底昏暗,费力的吐着字,“兴文,奶想你俩好……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马兴文点头,唇角抽搐着,“奶你放心,我跟秋月好……我肯定跟秋月好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一旁的宁七别过脸,轻咬着舌尖,不想哭泣。

    “老二……”

    冯玉珍呼吸艰难的,“奶的傻老二呀,你咋了,还哭了呢……”

    “奶,我没哭。”

    马胜武泪眼婆娑的回着,“我就是迷眼了,刚才在外面戗风了。”

    “傻孩子,你以后呀,要多待在三宝身边,你大哥忙着学习,顾不上你,你在三宝身边,奶就放心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马胜武吸着鼻子,“三宝让我干啥我干啥,奶,你不用操心我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三宝……”

    “奶!”

    宁七俯身,凑近看她,单手拂过奶奶的眉头,“我在呢,三宝在这儿。”

    “宝呀……奶怕呀……”

    冯玉珍握紧她的手,“宝,奶舍不得你们……可奶……奶可能要去老王太太那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会的。”

    宁七压着声,嘴里咸涩的要命,贴着冯玉珍的额头,“有我在,您哪都不能去……”

    “宝呀,奶求你个事儿……”

    冯玉珍呼哧着,“你答应我,让你大娘……去种植园工作吧……这样,她才能好好跟你大爷……过日子……“

    “我答应!”

    宁七湿着眼,“您放心吧,我回头就安排她去种植园。”

    “好孩子……“

    冯玉珍脸色跃起一丝笑意,“宝呀,回家,马上回去,把奶的旗袍取来……奶恐怕……回不去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宁七的太阳穴绷着,眼泪终是止不住的涌出,“奶,您会没事儿的呀……”

    “太难了……宝呀,你太难了……”

    冯玉珍喃喃,“奶让你糟心了……宝呀,是奶难为你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难为。”

    宁七咧着嘴,口罩后的表情有些抽搐,“奶,您要好好的,您坚持坚持,您不是说了么,还要看我大哥结婚,我二哥结婚,小柱子还没回来……老四一直想让您跟着增光呢,您不能就这么走了……奶,您撑一下,咱不去老王太太那……不去……”

    兄弟俩忍不住,低声哭泣起来。

    “奶也不想……”

    冯玉珍眼里流出浑浊的泪,“奶好怕好怕……可人终有这么一天,我进了医院,怕是出不去了,宝呀,衣裳要给我带来……奶得利利索索的走……你们不要哭,别让奶舍不得,从今以后……家里,就是三宝主事儿,老大老二,还有告诉老四,凡事,都要听妹妹的,照顾好三宝,不然奶到下面,也不会安心……”

    “奶奶!”

    马兴文和马胜武跪到地上,“您别吓我们,我们没了父母,不能在没有您了……您要走了,我们怎么活呀……”

    “宝呀,宝……”

    冯玉珍呢喃着宁七的名字,似有千言万语,但太累了,呼扇着胸口,她闭上眼,只眼泪滑落。

    “奶……”

    宁七摇晃的站在一侧,液体已经模糊了视线。

    貌似身处在一个促狭的空间里,没有一丝光亮。

    四面墙壁不停的挤压着她,她喘不过气,却又无法挣脱!

    如同岸边濒临死亡的鱼,只剩徒劳哀嚎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从病房出去,俩兄弟已然崩溃,他们去找了曾教授,求他在想想法子!

    精神崩塌之后,巨大的恐惧让他俩丧失了理智,奶奶不能走,他们接受不了呀!

    曾教授无可奈何,他理解二人的心态,但没有十足的把握,贸然手术,就是儿戏。

    相比之下,宁七倒显得平静许多,出来后,她一直站在窗边。

    天气宛若她的心情,阳光被厚厚的乌云遮挡,阴沉沉的。

    “三宝……”

    胡秋月好一会儿才敢叫她,“冯奶奶那,要怎么办,乔凛还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先回趟家。”

    宁七喝出口气看向她,“秋月姐,我得回去把奶奶的东西收拾一下,一但奶奶……”

    她垂下眼,嚼着涩苦,“也好体体面面的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胡秋月哑着嗓儿点头,:“也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大哥二哥情绪有些激动,你帮忙照看下。”

    宁七深吸了口气,“别跟他们说我是回家取东西……他们可能还接受不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胡秋月抹着眼泪,“三宝,你今晚别忙着回来,在家休息休息,后面的事都需要你,身体别垮了。”

    “放心。”

    无论宁七多不甘愿,有些事儿,都得去办。

    一切痛苦,皆因我执。

    下楼,车子刚开出医院,眼尾便扫到了殡仪馆的车。

    脑中无端的映出叶静仪痛哭流涕的脸,想了想,宁七还是去定了个花圈,写了挽联。

    因不确定乔凛外婆在哪间殡仪馆,只能留下叶静仪和乔中华的名字,多付了些钱,拜托店家打听下,随后驱车离开。

    空气闷的厉害。

    阴阴凉凉,透着悲戚。

    到家后,服装厂刚下班,临时负责人秦桂花和王二嫂便过来关心冯玉珍的身体。

    她们以为冯玉珍是身体欠佳在马兴文那里修养,还不知老人家已经住院了。

    “三宝,咋还戴着口罩,不闷呀。”

    “桂花婶子,我感冒了。”

    宁七强打精神敷衍过去,“别传染给你们……”

    岔开话题,又聊了下服装厂的事情,待两位婶子一走,她便关紧了大门。

    屋里空荡荡的,宁七看着锅台还有些失神。

    仿佛奶奶还在那里忙碌,喊着她,宝呀,吃饭了,快,多吃个鸡蛋,长身体……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凄楚的笑笑。

    抬脚回到东屋,从柜子里翻找着奶奶的旗袍。

    冯玉珍的旧衣服从来不扔,堆积的就有些多。

    翻了一阵,宁七看到一个半人高的大布袋子,直觉告诉她,旗袍应该在里面。

    用力的把袋子拽出来,抱到炕上,她微微的喘着粗气。

    找了把剪刀,将袋子上面剪开,率先入眼的,便是那件崭新新的缎面旗袍。

    宁七呼出口气的同时眼眶又再次发酸,拿出衣服,刚摸了摸,就在旗袍下又看到了一双绣花鞋……

    头皮一麻,她看到了鞋里绣着的彼岸花。

    “奶奶……”

    早早都准备好了呀!

    宁七拿出鞋,下面还有单独装好的衣服,是用服装厂的塑料袋装着的。

    袋子上,还用黑色的油笔写了个横,一。

    ?

    她拿出衣服,打开包装袋,是套男士的西服,拎着肩膀,宁七含泪牵起唇角。

    大哥的尺码。

    一,就是大哥?

    再看向袋子,果然,下面的一包单独的塑料袋子写着二。

    打开衣服,西服明显大了一号,是二哥的尺码……

    二号的下面是四,宁七拿出来,这套西服还是半成品,裤脚都没有收,像是考虑到小柱子或许还会长高,便没做最后收尾。

    “你这个老太太呀……”

    宁七似笑着,“心操起来没头啦……”

    她把西服放到一边,最下面,压着的袋子上,写着个‘宝’字。

    一笔一划写的,笔触明显稚嫩,如同出自刚学写字的小孩子。

    宁七唇角颤着,打开袋子,里面是两件,一件白色的连衣裙,很长,裙身处抽着褶皱,袖口,裙尾上,还缝制着白色的网格纱……

    婚纱吗?

    另一件,明显是头纱。

    按照当代的样式,还给配了白色珍珠头饰。

    宁七哑然,耳边响起冯玉珍的声音,“奶就想着,三宝结婚的时候,也能穿城里人那样的婚纱……”

    “奶……”

    她摩挲着头饰,氤氲的眼里再次流出眼泪——

    老太太私底下是做了多少事儿呀!!

    婚纱提前这么久做好,她日后变成个大胖子怎么穿?!

    谁给她改?!

    ‘铃铃铃~~铃铃铃~~’

    电话突然响起,宁七吸了下鼻子,调整了下情绪上前接起,“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