沛柔却突然想起来,润声原本大概还是不想出门游乐的吧。他是要守古礼,为自己的母亲守孝二十七个月的。

    可润声领头出了门,她也不好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轿厅却比她想想的要冷清些,今日咏絮斋不开课,前院沛声他们的学堂当然也是停课的。此时却只有沛声和沐柔站在空荡荡的轿厅里大眼瞪小眼。

    润柔苦夏,进了五月就很少见她出门。

    沁声只怕是又把自己埋进了书本里,准备明年下场考院试。虽然他很容易就取得了童生的功名,可他的先生却要他戒骄戒躁,扎扎实实的再学一年再下场。因为这样,他反而更是用功了。

    嫡母在家,海声是出不来的,吕氏很懂得韬光养晦之道。浔柔向来性子古怪,来或不来都很正常。叔母们过节却是各有事忙,没什么空闲出门的,浣声大约是跟着四叔母。

    泮月楼离定国公府有些远,如果再不快些,她们想赶上申正时举行的龙舟赛的决赛就有些难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等到了灞水边,果然见人头攒动,把河岸围的严严实实,若不是起早便来或者是权贵人家,还真的很难清楚地看见龙舟赛的盛况。

    他们家毕竟是燕梁贵族中最顶级的人家,泮月楼并非是民间用以盈利的建筑,而是直属京兆府管辖的,此时留给定国公府的就是二楼视野最好的一间厢房。

    这间厢房原本有三间阔,中间都有门扇隔断,因为徐家人来的晚,旁边的两间已经为人占据,他们也只能在中间活动罢了。

    就这一小间,还是武宁侯爷听说定国公府有人要过来,问有没有空厢房,特意让出来的。他们家的人则因为有龙舟要比赛,直接去了朝廷为龙舟赛临时搭的帐篷里。

    泮月楼建在水上,倒比人群离水面上的龙舟还近些,因此并不需要借助千里眼等工具,在窗前就能把水上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此时离申正还有两刻,进入决赛的两艘龙舟正停在泮月楼右侧蓄势待发。比赛时龙舟会经过泮月楼,那时可以看的很清楚。

    一艘龙舟是皇后娘家武宁侯府张家的,另一艘船头刻了“齐”字,恐怕就是诚毅侯府齐家的了。

    诚毅侯府是武将,开国至今都有人在边关效力,家里田庄上也养着不少青壮劳力,在昭永十年齐淑妃出事之前是年年都参加灞水端午龙舟赛的,也夺过不少次魁首。

    今年倒是巧,进入决赛的另一家偏偏是武宁侯府。

    许贤妃是昭永一朝第一宠妃不错,可齐淑妃也是相当受宠的。她出身高贵,常年有宠,又有儿子,自然和皇后也就是天然的对手。

    说来也有意思,燕梁的皇后从开国时太祖的元后孝惠皇后开始,就像被下了诅咒似的,没有一位是得帝王宠爱的。

    如今的张皇后自然也不例外,她自潜邸时就侍奉在今上左右,娘家武宁侯张家也为了今上的帝位立下汗马功劳。

    可她为后多年,前有齐淑妃,后有许贤妃,这两位相继过世后,沛柔知道后宫又会凭空冒出来一位白昭仪,皇帝称她“翩若惊燕,娇若彩云”,俨然有胜过许贤妃当年的势头。

    除了一个后位和一个被送去敕勒和亲的女儿,以及一个被今上嫌弃了多年的养子,她几乎是一无所有。

    今日获胜的,又会是谁家呢?

    才等了一盏茶的时间,海柔见水面上的龙舟不动,就有些不耐烦起来,一下嫌泮月楼里准备的茶不好喝,一下又嫌开着窗吹进来的风太热,没一下消停的时候。

    沛柔知道她也不是真的烦这个,多半还是因为心里有事,只好好声好气的哄着她喝茶,又拿自己随身带着的云彩雉尾缂丝宫扇替她轻轻的扇着风。

    这还是前几日太妃赏出来的端午节礼,她很喜欢这面宫扇的色彩。

    沐柔见了不免冷笑,“三姐姐可真是做姐姐的,倒要做妹妹的这样哄着。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姐姐是你的丫鬟呢。”

    说话还是这样夹枪带棒,非把周围的人都得罪了不可。

    这还是沐柔被关了整整八日的禁闭之后第一次主动和沛柔说话,平时在咏絮斋,她都是打定了主意不搭理她们的。

    “周先生前几日才跟我们讲了《诗经》中的一篇,‘常棣之华,鄂不韡韡。凡今之人,莫如兄弟。死丧之威,兄弟孔怀。原隰裒矣,兄弟求矣。’”

    “常棣花开每两三朵彼此相依而生,正如你我姐妹一般,通篇也是劝诫兄友弟恭之意。三姐姐素来待我和气大方,她一时有些心气不顺,做妹妹的自然该好生安抚她。”

    “可从六妹妹嘴里说来,就好似三姐姐为长不贤,我为幼谄媚一般。”

    “我觉得六妹妹的言行不妥,我既然是做姐姐的,今日就要罚你回去抄写这篇《常棣》十遍,明日周先生开始讲学之前交给我,你可听明白了?”

    “五姐姐真是好威风。你既知道三姐姐为长,她都还没有说一句话,你倒是先要罚我,这又是什么道理?”沐柔犹自不肯罢休,大有和沛柔再吵一架的意思。

    没等沛柔开口,海柔便先道:“我若是开口,你可就不是抄十遍《常棣》这么简单了。你既然觉得我们做姐姐的没资格管你,那我回去告诉四叔母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大不了再关一次禁闭,反正有些人也不是没关过。”

    虽然对于沐柔的事情四房对外说的是得了急病,可主子之间哪里是瞒的了人的。

    听到“关禁闭”这件事情,沐柔终归还是有些害怕,又见定国公和润声他们的注意力也逐渐被这边吸引,更不敢多说什么,只是冷哼了一声作罢。

    今日是出来玩的,沛柔也不想多和她计较,既然沐柔不再呛声,她也就轻轻放过算了。

    第83章 冤家

    一时间只听见震的锣鼓声,原来是已经到了申正了。

    原本坐在龙舟上歇息的两府的家丁和庄稼汉子此刻都打起了精神,只等着主持龙舟赛的京兆府尹陈大人发令开始。

    他们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在比赛中对上彼此,开始比赛前舟上的指挥为了振奋士气,引导着众人喊起口号来,那声音震响,只怕住在燕京城周围的人家都能听见。

    海柔就眼见着开心起来,和沛柔一起挤在窗户前,“五妹妹,你猜谁会赢啊?”

    沛柔前生是看过这场比赛的,可那时候两家她都不关心,也当然不会记得最后是谁赢了。

    她便随口道:“大概是插着黄色旗子的张家的龙舟吧。我觉得他们家的家丁喊口号喊的更齐些。”

    她仔细看了看,张家的龙舟居然还在船头绘了凤首的图案,是为了表明他们家是皇后的娘家吗?

    “那可不一定。”海柔不以为然,“你看蓝色旗子齐家的龙舟上,个个都是青壮年,想必力气也更大些,有力气才能划的更快。我赌齐家的龙舟赢。”

    齐家的龙舟则低调的多了,只是上面也绘制了一种神鸟,沛柔只觉得眼熟,却想不起来它叫什么。

    旁边的沛声听见就翻了个白眼,一副嫌弃海柔蠢的样子,“三姐姐,赛龙舟比的可不是力气。若是划的不整齐,光有一把子傻力气有什么用。”

    海柔当然不服输,就和他斗起嘴来,“难道齐家的家丁力气大,划的就一定不争整齐不成?”

    “若是不整齐,他们是怎么进的决赛,难道其他人家里组织出来的队伍都是棒槌吗?”

    “沛哥儿,你要不要和我打赌,看看今到底是谁赢。”

    沛声最是喜欢闹事的,一听也来了兴致,“赌就赌,我押张家的龙舟能赢。可是咱们不能光赌,没有赌注。”

    “我听这附近有一家馆子做的炒肝儿好吃,比朱雀大街上醉楼的大师傅做得还好。若是谁输了,谁就亲自去买了请大家吃炒肝儿如何?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。”海柔就做出嫌弃的样子来,她向来是不吃内脏的。

    “赌就赌,反正输的一定是你,就当是我花你的钱雇你跑腿再请你吃吧。”

    又对沛柔道:“五妹妹,怎么样,你还是觉得张家的龙舟能赢吗?”

    沛柔心里正暗怪沛声多事,赌什么不好,今街市上鱼龙混杂,还偏要往人多的地方去挤。

    闻言便道:“我改主意了,我和三姐姐一边。”

    这样即便海柔输了,有她陪着,出去买个东西总不至于就闹出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