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黎道:“你也认识的,就是大林寺的清源大师。”

    云泱更意外。

    “他一个和尚,还懂医术?”

    “自然,他的医术,可不比太医院的医官差,尤其擅长千金方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千金方。”

    “咳,就是妇科,俗称接生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清源大师很快过来。

    他依旧穿着身简便的僧袍,风度翩翩的与云泱双掌合十作礼,是个颇有姿仪的和尚。

    但自从得了元黎的科普,云泱再看这位清源大师,就带了点一言难尽的眼神。

    清源大师微微一笑:“太子妃似乎对贫僧的脸很感兴趣?”

    站在旁边的元黎脸一黑。

    清源大师在床边椅子里坐下,道:“请太子妃将手腕伸出。”

    云泱依言做了。

    清源大师将手指搭在云泱腕间,久久不语。

    云泱本来还紧张,但见清源大师入定似的,一动不动,不言不语,就有点打鼓。心想,这大和尚,该不会是个大骗子吧。

    元黎也觉得此人诊脉时间有点过长了。

    忍不住问:“怎么?有问题么?”

    清源大师摇头:“没问题,太子妃的确是喜脉,只是,太子妃这腹中胎气,与寻常息月胎动,极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云泱听到“喜脉”二字,就无限郁闷不想说话了。

    元黎还在皱着眉认真询问:“如何不一样?”

    清源大师神色微妙:“寻常胎动,皆是阴阳交融、顺应自然、感应天地而生,太子妃这胎动,倒像是两团气打着打着就缠到了一起,纯属偶然。”

    什么乱七八糟的。

    云泱眼看着这位大师已经从佛法扯到了道法,浑身上下都写着“不靠谱”三个字,就差把坑蒙拐骗写在脑门上,一把抽回手腕道:“总之,就是不正常呗,我也觉得不正常。”

    “不正常是不正常,但喜脉也是喜脉,总归是喜事一桩,贫僧先在此与太子妃道喜了。”

    清源大师笑吟吟起身,面色和煦如春风的道。

    丝毫没有介意两个当事人一个僵一个臭的脸色。

    元黎大约也不怎么信,随口敷衍了句,就把人送走了。

    两人相对无言片刻。

    元黎道:“你若不信,孤还可以再找其他大夫。”

    云泱蔫哒哒。“不用了。”

    看那和尚的样子,不像是元黎请来的托。

    那是怎么回事。

    为何连清源大师也会给他诊出喜脉,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。

    元黎轻咳声:“孤听说,有孕之人,不能心情烦闷。你若有烦心事,不妨跟孤说说,不必自己闷在心里。”

    云泱愤怒:“谁、谁那个了。”

    哼。

    真是丢死人,气死人了。

    元黎哄道:“孤现在就去想办法,你好好休息,不可再生闷气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然而元黎前脚刚离开,云泱便气得坐到案后灌了两大碗凉茶。

    他也知道,他不该这样对待元黎,这件事本就是他理亏在先。现在闹成这样,已经很难收场,可他就是很气很气。

    元黎自然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想什么办法,而是策马来到了大理寺。

    负责接待的宋银甚感意外:“殿下不是还在等陛下的圣旨么?现在就要提人么?”

    “不是提人,孤只是问他几句话。”

    宋银了然,立刻命人将呼延廉贞带到审讯室去。

    在狱中呆了月余,被狱卒们变着花样折腾了个遍,呼延廉贞整个人瘦了一大圈,现在几乎是给饭就吃,按点睡觉,也不嚎着闹着要出狱了。

    但突然被提审,呼延廉贞还是十分的警惕十分的戒备。

    等看到审讯室里站着的是元黎,这种警惕与戒备瞬间飚至巅峰。

    呼延廉贞最好了全力反抗的准备,然而等听了元黎的问题,整个人陷入短暂而诡异的沉默。

    “什么?长胜王府那个小世子的相好?”

    呼延廉贞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望着元黎。

    觉得这个大靖太子多半有病。

    大半夜跑到大牢里来,就为了问他这个……奇怪的问题?

    长胜王府的那个小世子的相好是谁,和他有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他跟那小世子左右不过见了两次面,怎知他相好。

    元黎皱眉:“你当真不知?”

    呼延廉贞莫名其妙:“我怎会知道?”

    元黎没吭声,视线冰刀子一般,在呼延廉贞身上刮了圈。

    呼延廉贞背脊一阵恶寒。

    “你、你这是什么眼神,我可跟那什么小世子不熟。”

    “但你是最可疑的。孤查过了,这两月内,他只和你一个有过密切接触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?”

    “你和央央以前……”元黎沉着脸,斟酌词句:“到底有无交往。”

    呼延廉贞一脸窒息:“虽然但是,我并不是纯阳啊。”

    他只对他的小辣椒感兴趣,对男子才没兴趣。

    元黎眉峰松开了些:“那呼延玉衡?”

    “当然也不是。他不过是懂一些邪术,会汲取阴元练功而已。”

    元黎一颗心放下大半,回到猎场阁楼里,将暗卫叫来,吩咐了一番。“孤要知道,他在北境时都与那些人交往过,尤其是,近几月间还有联系的朋友。务必查清楚他们的身份、年龄、具体样貌特征及性情。”

    从暗卫搜集到的情报来看,除了呼延玉衡与呼延廉贞,央央在帝京期间的确没有与其他可疑人员过从甚密。

    那小东西并非城府深沉之人,背着侍卫偷偷外出与人私会的可能性几乎没有。最大的可能,就是那人趁着侍卫不注意,偷偷潜进东宫了。

    如此熟悉长胜王府侍卫与家将,此人多半来自北境。

    暗卫领命退下。

    清源大师从屏风后出来,叹道:“殿下这是何苦?就算把人找出来又如何?难道殿下还能把人给杀了宰了么?”

    元黎一脸倔强。

    “孤只是想看看,他究竟是谁。”

    清源大师又叹:“殿下看了又如何呢?”

    元黎沉默了好一会儿,道:“孤自然要试试,他究竟值不值得,央央托付终身。”

    清源大师意外。

    “殿下,当真肯放手么?”

    元黎摇头。

    “不会。”

    清源大师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殿下试他有何意义?”

    “孤断定,他是不值得的。若他真有担当,就不会留央央一人在帝京,自己杳无踪迹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殿下打算让太子妃看清此人真面目?”

    元黎又摇头。

    清源大师是真不明白了。

    “那殿下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
    总不至于是没事找事,闲得吧。

    元黎:“孤要让他给孤立下承诺,必须善待央央。否则,孤绝不饶他。”

    清源大师一愣。

    外头,正扒在门缝上偷听的云泱也一愣。

    清源大师点头。

    “殿下能做如此抉择,倒令贫僧意外。”

    元黎一扯嘴角,自嘲:“你当孤愿意如此大度么,孤原本是打算不顾一切强留下他的,甚至,孤真的对那个人起了杀心。毕竟,他一死,央央身上的印记也会消失。孤甚至,有一瞬邪恶的希望,那个人就是呼延玉衡或呼延廉贞,那样,孤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杀掉他们。可眼下,央央腹中血脉与皇室无关,再留下他,便是害他性命。”

    清源大师默了默,问:“殿下既想过除掉那个人,就没想过除掉那个人血脉么?”

    这样一句话,从他一个出家人口中说出来,显得格外冷酷无情。

    元黎却丝毫不觉奇怪。

    反而握了握拳,道:“想过。”

    外面,云泱放在门沿上的手指微微一僵。

    元黎深吸口气。

    “但孤不会那么做的。”

    “他可以不心悦孤,但孤不想,他恨孤。”

    “这世上,有孤一个当孤家寡人就够了,何必再将他扯进牢笼里。他本性天真活泼,的确应当回北境,与心悦之人相厮相守。”

    云泱慢慢松开手。

    少年蔫哒哒的拢上披风,往房间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