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樾抿了下嘴角。

    “殿下此举,不合规矩。”

    “哦?那依大哥看,孤要如何做,才符合规矩?”

    大约不管与人如此正面交锋,元樾面皮更涨:“殿下若有事传唤,自应臣去东宫拜见殿下。”

    元黎搁下茶碗。

    拊掌:“大哥身为皇长子,对孤如此恭敬礼遇,实在令孤惶恐。”

    他面上虽在笑,眼底却仿佛凝了霜,幽沉瘆人。

    元樾绷紧身体:“殿下到底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元黎拿起搁在案上的长剑,用手指慢慢拭过:“孤要做什么,大哥难道不知道么?”

    元樾神色微变: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放肆,称殿下。”

    元樾脸一僵。

    同时闪过尴尬、屈辱、不安诸般情绪。

    良久,他艰难整理好情绪,道:“臣不知道,还望殿下明示。”

    元黎抬头,幽沉凤目被剑光映得雪亮:“大哥可还记着李申?”

    元樾恍惚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……李、李申?”

    “没错,就是当年大哥去北境长胜王麾下历练时,贴身照顾大哥饮食起居的那个医官。”

    “他不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不是葬身火海了,是么?”

    元樾身体一僵,面上血色一瞬被抽干。

    “臣……”

    “大哥很好奇,他为何还活着,是不是?”

    元樾强笑:“殿下玩笑了,他医术高明,是太医院重点培养的年轻医官之一,他能活着,臣高兴还来不及。只是、只是觉得有些突然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大哥果然是宽厚仁爱呢。”

    元黎一扯嘴角,冷道:“孤看来,他死有余辜,便是死一千次,都不够平息孤心中恨意。”

    元樾讷讷愣住。

    元黎起身,剑尖随意一挑,落在元樾腰间玉带上。“大哥便不好奇,他都与孤说了些什么么?”

    元樾大吃一惊,瞳孔一颤,下意识后退,然而没退几步,便退到了身后的几案上,退无可退。

    “臣……”

    他双唇苍白,低头望着那面泛着雪亮杀气的剑刃,一滴冷汗,无声自鬓角滑落,哆嗦道:“臣、臣如何知道,他说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呵。”

    元黎低笑声。

    “也没什么,他只是告诉孤,大哥,如何与孤的嫡亲兄长相亲相爱,抵足而眠而已。”

    伴着这句,他剑锋一晃,元樾腰间玉带“咔嚓”,应声而落。

    元樾踉跄了下。

    元黎步步紧逼,声音更低,如同耳语。

    “农夫与蛇的故事,好玩儿么?”

    元樾猝然睁大眼,半瘫在案上,仰面,急促喘着气。

    元黎转动剑刃,横在元樾扶案的右手上:“当初大哥跟他学习箭术时,便是用的这只手么?可惜孤那时年纪小,都没有机会得他亲授。他出发去北境时,明明答应过孤,回来后要教孤的。”

    “孤时常想,如果当年他和大哥一样,顺利从北境回来了,孤的箭术,是不是可以更优秀一些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呢?——大哥。”

    冰寒剑刃如毒蛇一般蛰伏在腕间。

    元樾手掌颤动不止:“臣、臣不明白殿下究竟何意。”

    “不明白不要紧。”

    元黎剑尖一斜,带出一道血痕。

    “只要大哥肯主动请命,随孤去北境督军,孤会慢慢告诉大哥的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大哥不去,孤就只能慢慢说给父皇听了。”

    元樾抱紧右臂惨叫一声,惊恐的望着血流如注的手腕。

    “仅是破了点皮肉而已,没割断手筋。”元黎施施然从怀中掏出一方软帕,缠在元樾腕上,低笑道:“皮肉伤都疼成这样,万箭穿心,该如何痛。”

    他倏地攥紧元樾手腕,用力一攥。

    殷红的血,立刻透过帕子流出。

    元樾咬牙闭目,泪流滚滚,抖如筛糠。

    良久,这位素来木讷老实的大皇子倏地睁开眼,赤红着双目,咬牙切齿盯着元黎:“你以为这样,我便怕你了么?有本事,你到父皇面前去说。你以为父皇会信你的一面之词么!”

    “信又如何,不信又如何?百善孝为先,身为储君,孤怎么忍心让父皇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。”

    “你敢……”

    “孤为何不敢!自古杀人偿命,天经地义,没有任何一个凶手,可以逍遥法外。”

    “然而你非三法司,无权给我定罪!”

    “那又如何?”

    元樾瞪大眼。

    元黎一扯嘴角:“大哥该不会真以为,孤的剑,没见过血吧?”

    “你这个疯子!”

    “大哥如不答应孤的要求,孤可是会做出更疯的事。”

    元樾深吸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你这样做,父皇就看不出你的心思,就会饶过你么?”

    “那是孤的事,就不劳大哥费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,我跟你去见父皇还不成么?”

    “见父皇?”

    元黎揩掉剑上血色,淡淡一笑。

    “不必如此麻烦,明日早朝,大哥当着父皇和满朝文武的面,直接请命便可。大哥若不愿说,孤就只能让李申去说了。”

    元樾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亦消失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次日一早,周破虏便将和离书的事与云泱说了。

    云泱接过来看了眼,仍是上回那一封,只字未动,可见狗太子所谓“不合规制,要拿回去修改”的说法纯属放屁。

    “他昨晚来过了?”

    “是,在寝舍里坐到很晚……”

    云五话没说完,便被周破虏用眼神打断。

    云五会意,忙道:“太子说,让小世子安心回北境,不必挂念这边。”

    云泱望着那封和离书,没吭声。

    周破虏乐呵呵道:“行囊都已收拾好,四公子那边也派人去通知了,等吃完早膳,咱们就能上路了。”

    云泱忽然放下手里的糕点,道:“我去看看他。”

    周破虏一愣。

    云泱已经站起来往东晞阁外走了。

    这个节骨眼上,周破虏不想再节外生枝。

    忙追上去,拦住少年去路:“天色阴沉,恐怕晚些时候就要下雨,耽搁了时间,今日恐怕要冒雨赶路了。”

    云泱道:“我知道伯伯的意思。伯伯放心,我不会犯糊涂的,我只是觉得,他一声不吭的把和离书留下,我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,实在太草率了。”

    “至少,我应该向他道声谢的。”

    云泱来到正殿。

    严璟迎出来,意外:“太子妃不是今早就要离京么,怎么过来了?”

    云泱问:“他呢?”

    严璟愣了愣,方反映过来云泱指的是元黎,道:“殿下一早就上早朝去了,还未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原来,元黎真的没有留出一点告别的时间。

    如此,云泱便也不觉得过意不去了,看了眼正殿紧闭的殿门,就与严璟告辞,转身回东晞阁。

    倒是严璟怅然的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这东宫好不容易才有了点新气象,一转眼,又要恢复死气沉沉的原状了。

    热闹了这么久,还怪不适应的。

    云泱走到正殿门口,恰和一匆匆走来的侍卫迎面撞上。

    侍卫满头大汗,来不及告罪,便急往正殿奔去。

    云泱认得,这是丛英的得力手下,换作卫七的,禁不住回头看了眼。

    狗太子向来御下极严,这卫七为何如此形容。

    不等云泱想出个所以然,身后又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起,原来是卫七扯着严璟一道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严璟面上也一片兵荒马乱。

    “小世子!”

    周破虏从旁侧走过来,道:“四公子已经在府门口等着小世子了,小世子快随属下回去换身衣裳,出发吧。”

    云泱还在漫无思绪的想,究竟什么事,能让卫七和严璟同时如此慌乱。

    一直到周破虏连唤了好几声,才恍惚回过神。

    “哦,好的。”

    云泱和周破虏一道往东晞阁走,进了月洞门后,忽然停下,吩咐云五:“我的护身符落在正殿了,你去帮我找找。”

    “要是找不到,你也不用回来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