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前辈现在的剑道又是什么?之前前辈斩出的那一剑包容万物,化敌人之招为己用,可见这杯水中已有森罗万象,”罗丰联想到一个故事,便失笑道,“莫非是要晚辈摔掉这杯子,再问一句森罗万象在哪里?”

    姬及极叹气摇头:“那我这杯子就真的冤枉了。”

    一旁的黄泉还耐得住,司镜 就受不了了,问道:“你们打的什么哑谜啊,这杯水和剑道有什么关系,为什么我都听不懂?”

    罗丰解释道:“方才我与前辈说的是一个禅机故事,是说有一日,大同禅师与章禅师在室外品茶,大同禅师指着茶杯中倒映的青山绿树、蓝天白云说‘森罗万象,都在里边’,章禅师闻言,将茶水泼在地上,然后反问‘森罗万象,又在什么地方’,最后大同禅师摇头叹气说‘可惜了一杯茶’。我说摔杯子,就是援引这个典故。”

    司镜 撇嘴道:“绕来绕去好麻烦啊,为什么非要遮遮掩掩,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,直截了当地将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不就行了,万一对方理解错了怎么办,岂不成了鸡同鸭讲?”

    罗丰正色道:“因为要装高人啊,高人就是说一些玄之又玄,只有同样高的人才能听得懂的话,要不然为什么会叫做‘高深莫测’呢?只有别人都‘莫测’了,才显得我们极为‘高深’。”

    “小姑娘说得对,装腔作势,如何及得上返璞归真,大道至简,真正的高人原本就该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。”

    罗丰眼中的姬及极此刻正在摇头苦笑,司镜 眼中的姬及极却是坦然微笑。

    “初时我的剑道便如一杯白开水,我觉得茶水无味,于是拼命地往里面加东西,辣椒、蒜、醋、盐、糖……凡是我能找到的东西都倒进里面去;后来我觉得这茶味道太复杂,失去了原来的味道,于是拼命往外移东西。”

    司镜 不相信道:“辣椒和蒜容易移出来,醋、盐、糖都和水融合在一起了,怎么分离出来?”

    “这个问题好,直指核心,分离远比加入来得困难,所以许多人不是不知道该这么做,只是他们做不到,东西都融合在一起了,想要再度分离,就必须入微提炼,细化到更基础的层面,将不同的粒子分隔开,这样才能找回原来的味道。直到五十年前,我才终于做到了这一点,自身空空荡荡,不着一物,却能倒映森罗万象。”

    “那这五十年来,前辈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找到了味道,自然是要饮茶。”

    “前辈饮完了吗?”

    “还剩一层底,将近饮完了,想要喝得干干净净,终究不是那么简单。”

    “倘若前辈饮干茶水,是否就能证得大道?”

    “没了茶水,还有杯子,只有将这杯子打碎,才算是真正超脱了牢笼,至少,我是这般理解的。”

    第1144章 掌门靠得住

    “你们在说什么,我还是听不懂。”

    司镜 有些生气的嘟嘴道。

    姬及极道:“抱歉,但我已没法说得更直白了,非是故意要装得高深莫测,而是有些东西本就没法用语言表达清楚,只能靠意会,无法言传。诚然,也可能是我自身境界太低的缘故,无法将道理说透。”

    罗丰将茶水饮尽,感慨道:“若非亲眼所见,真无法想象,传说中的剑神,败尽天下剑修的神话,竟会对几名晚辈如此谦逊,难怪那么多年都没人将前辈认出来,若非心中笃定,我也不敢相信前辈就是剑神。”

    剑神昔年的威名,可不是用你好我也好的相互奉承捧出来的,而是用一位位被他斩落剑下的强者堆积出来的,其中固然有许多恶徒,但死在他剑下的正道人士也有不少,毕竟刀剑无眼,除非实力差距甚大,否则两个旗鼓相当的人交手,到了关键时刻很难再点到为止。

    剑神的成名之路,便是从“初出茅庐无人知”,到“五湖四海皆敌手”,然后才是“问及巅峰称剑神”。

    许多才华横溢的年轻人,想从同侪中脱颖而出,也是走这条不断挑战的道路,踏着成名前辈的基石不断往上爬,只是,九成九的人都在第二步的时候被刷下来,或是死于非命,或是被磨掉了锋芒,能成功走到第三步的寥寥无几。

    “他们要找人的不是我,而是他们心中的剑神,可这样的剑神已经消失在过去了,所以他们永远也找不到。人习惯将自己的记忆停留在过去,不愿做出改变,却不知这世界并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,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中,这便是怀旧与革新的矛盾了。”姬及极无喜无悲地说道。

    罗丰心中不由得为之庆幸,幸好不是过去那位锋芒毕露的剑神,否则他休想如眼下这般,坐下来一起喝茶聊天,以一种友好的气氛进行交流,须知在那些脍炙人口的故事里,剑神向来是用剑进行交流,而不是嘴巴,剑神现在的状态,倒是有点像“拔剑四顾心茫然”,并非是茫然于前路坎坷,而是茫然于没有合适的对手。

    “这是本宗掌门亲手写的书信,托我转交给阁下。”罗丰犹豫了一下,但还是拿出了那封信,“听说本宗掌门曾跟前辈有过一段交情。”

    “周行空么……”姬及极露出有些怀念的表情,“确实有这么一段往事,昔年我与斩业剑君约斗,侥幸胜出半招,却也因此重伤,多亏他日夜守护,打发掉了我的仇家,才不至于虎落平阳被犬欺。”

    原来真有这么一回事,不是为了吹嘘编出来的故事,掌门,我对你改观了。罗丰心中感慨。

    姬及极平静地重新倒了一杯热茶,吹去表面上的热气,又道:“不过,我会被斩业剑君重创,却是因为周行空与人赌斗,在剑斗开始前偷偷掉换了我的佩剑,以致极招对决时,剑锋承受不住巨力,被斩业剑君折断。”

    掌门,刚刚差点相信了你的我,果然还是太年轻了……

    罗丰嘴角微微抽搐,心底里差点忍不住骂娘,自家掌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啊,自己居然觉得可以相信他一回,果然是太天真了!

    这要是换成以前的剑神,自己现在怕是没法站着说话了。

    虽然有过那么一段孽缘,姬及极还是拆开书信,细细看了上面的内容,并没有勃然大怒地赶人离开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们三人想要学我的剑法?”

    罗丰闻言一愣,此番前来只是替黄泉求学,他自己可没想过要拜剑神为师,就像刚才剑神说的那样,他对剑道毫无尊重之心,单纯当做工具使用,一个不尊重剑的人成为剑神的徒弟,未免太讽刺了,更别说接下来他还要主持“真气时代”的计划,不可能留在这里学剑。

    若换成别人写的书信,为了配合,罗丰倒是很可能将错就错,将一切应承下来,可既然是行空天君写的信,他就懒得给面子了。

    “信中的内容,我不曾看过,此番前来隐锋山,乃是替我的同伴黄泉求学,并没有其他的奢望。本宗掌门的性格,前辈是知晓的,大可不必将他说的话当真。”

    罗丰连忙解释,撇清关系,若因此触怒了对方,未免得不偿失。

    姬及极转头看向黄泉,欣赏道:“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道天赋,剑心天成,比我当年都要胜出三分,更难得的是她已经臻至天人五重界王境,却从未学过剑法,是块值得雕琢的原石。”

    罗丰忽然想到一件事,每个人眼中剑神的相貌,都是自身剑道的体现,那么一个没有学过剑法的人,他眼中的剑神,是否就是原来的真实相貌?

    “黄泉,你眼中的前辈是什么模样?”

    罗丰直接开口询问,既然剑神连当年周行空坑他的恩怨都能放下,想必不会在意这类事情。

    黄泉没有想太多,回答道:“有点,像我的父亲。”

    这个答案出乎罗丰的意料。

    “她学剑法的初衷想必跟父亲有关,所以她现在的剑道是亲情之剑,”剑神察觉到罗丰的心思,解释道,“不妨把剑道、茶道、棋道看做由不同材料制成的镜子,人站在这些镜子的中央,在不同的镜子中倒映出不同的形象,一个人如果学了剑法,便能在剑道的镜子中倒映出特殊的装饰,或美或丑,反之就算他什么剑法也没有学,镜子依然是镜子,人依然是人,同样能倒映出镜像,除非这个人是一张白纸,什么都不懂,才能见到‘真实’。”

    “晚辈受教了。”罗丰又将话题挪回来,“不知前辈是否愿意收黄泉为徒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