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晏公子…”傅归岚轻声喊道,又上前一步。

    该说的话也都说尽了,能不能明白也是他的事,现下心中糟乱不安,又负重伤,得赶紧去怡园找祖父。

    听到身后脚步声,晏虚白也不想多做纠缠,立刻抽出无忧,转身出剑刺去。

    原本只是想喝退身后人,可是一阵血腥味传来。

    无忧直接划破傅归岚手臂,广袖上一片鲜红。

    晏虚白也没想到真的会刺中,惊的后退几步,脱离了傅归岚的环抱,“先生,你不该..不该...为何不躲…”

    “我一直未想过,你再胡闹也不会…”傅归岚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少年。

    是啊,未曾想过你下手居然这么迅捷,半点情面也不留。

    傅归岚收了声,又换上了平日的口吻,道:“罢了,我便不说这些话。那你…一路保重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转身,朝前走了几步又突然驻足,举起手中剑横在身前,似有不舍地说道:“先生…学生告辞了。”

    说罢,便垂下手,剑也堪堪从他手中滑落在地。

    晏虚白转身向折花路方向走去,就在这场春雨中,是时候应劫了。

    “未曾想到,先生会是我命中劫数。”

    开始还能维持身形稳定,跌跌撞撞下了度卢涧,已经脚步虚浮。若是看的见,晏虚白此时回头,大概是能见到身后山道上,每隔几步便有一小摊血,借着微亮天光,十分显眼。

    血液和灵气的流逝让他觉得疲乏困倦,可是不能睡,若是睡着便会死在这里了。

    晏虚白在折花路时,又封了自己身上的几条经络,灵气血液流逝的固然慢了。可是他走到怡园,也是耗费更多气力。

    短短一条山道,晏虚白走了一刻多钟。就在刚入怡园庭院,已经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少宗主!少宗主…你怎么受伤了!”

    有晏门弟子上前搀住了晏虚白,没一会,庭院中其他晏门弟子也围了上来。

    “刚刚宗主还说要去找你,说担心你有事。少宗主你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祖父…”晏虚白听到祖父就在这里,顿时心中安心许多,“帮我…帮我找祖父。”

    此时晏虚白已经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,可是还是憋着口气,就等着见到祖父。

    “宗主来了!”

    “宗主!这里!少宗主在这里!”

    耳边熙熙攘攘,一双干枯皴老的手握住了晏虚白的胳膊,“走,先回屋。事后我再去找道场要个说法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一听祖父怒气冲冲的说话声,自己简直都能想象地出来,后面祖父到底会有怎样的动作。

    “祖父,不要。”晏虚白一手拉住韩飞舟手腕,慢慢说道,“我心中有疑,祖父也不要发难道场。”

    晏孤云一脸心疼,见自己孙儿脸色已经惨白,在一探脉络,简直气若游丝。可是此时居然还不让去查清楚,不禁发问道:“若不责问,你堂堂晏门少宗主,居然在道场负伤离开。且道场不给说法?”

    晏虚白摇摇头,道:“祖父…”,听着晏孤云语气中的怒意,他还想劝说,可是刚张口,却又吐出血来。

    这口血是晏虚白自折花路封住脉络后,一直淤积在胸口的,此时一激动,便彻彻底底吐了出来。

    吓得周围弟子都慌乱了。

    晏孤云见他状态不好,可是还要说些什么,当下也是焦急不堪。

    “你们几个,先把少宗主送到屋里。”晏孤云二话没说,便对周遭弟子吩咐道,“厢房给我设好结界,谁都不可进入。”

    稍微缓缓,晏虚白被安置妥当,晏孤云又蔽退其他人,替他输了灵气疗伤,又喂了晏门的保命灵药“九转甘合丹”。又过了半个时辰,晏孤云这才让他这位孙儿说话。

    “说吧,你怎么想。”晏孤云沉着脸,声音低沉,带着怒意。

    晏虚白靠在床头,半身盖着锦被,缓缓说道:“晏愉愧对晏门,愧对祖父。”

    晏孤云还当他会说些什么,当下心中浮现出晏虚白幼年时,独自去往定陵时的样子。再看看现在,明明该是个好儿郎,可是却被伤成这般,如今还是事事想着晏门。晏孤云心中难免伤感,道:“晏门之事…只能说是气运到了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听后,心中愧疚感更甚。

    虽然平日受严厉教导,可真的出事,晏孤云又是最紧张晏虚白的。

    晏虚白继续说道:“祖父,我的灵根已经被毁去六成。且离魂之症尚且未愈,晏门以后…”

    “我养你多年,只想你可以扭转晏门气运,当时韩飞舟对我信誓旦旦保证,如今我还在道场,居然还能让人伤到你!” 晏孤云登时站起,怒意更添,“我这就去找韩飞舟,让他给我个说法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是谁伤我,只是我未曾亲眼所见,亦不能妄下定夺。”

    “是谁?”晏孤云问道,手中骨节不自觉发出声响,“我就是翻遍落照山,也得找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祖父,不可…”

    “你这般吞吞吐吐,那人你是认识还是颇有交情?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养虎为患,今日你被伤成这般,那明日呢?难保不齐他不会要你的命?”晏孤云有些激动。

    晏虚白坐起身,将一直附在眼上的绸带扯掉,拿在手中,低声说道:“应该…不会。”

    晏孤云看着他这般模样,心中除了担心只剩焦急。他想赶快把事情弄清楚,把这个伤了晏门少宗主的人给剥皮拆骨。可是这个孙儿死活不说,他也只能不住地叹气,没有办法。

    “祖父,等我稍微好些。我自然会找那人算清,祖父这段时日便不要来道场发难了。此时…晏门最重要。”晏虚白喘了口气,心中感觉怪怪地,既有怒意又有不甘,甚至还有些许伤心。

    “好,那就等你稍微养好些,再议此事。”晏孤云也妥协了,其实他心里也有了想法,至于是谁,真当他看不出来吗?那他这八十多年就是白活了。

    “多谢祖父。”晏虚白虽然起不来,可还是微微躬身,朝晏孤云行了一礼。听着晏孤云脚步声从房间消失,晏虚白独坐在床上,手中的黑绸布已经被他整齐地叠好,握在手心。

    “我这算…打草惊蛇吗?”晏虚白哑然笑出声。

    除去最后这般不愉快,这一年,在道场还是得多谢傅归岚照拂。

    可是…以后,若能不见便不见吧。

    晏虚白躺在床上,身上疼痛好些,面容也舒缓了,嘴里却喃喃念着:“明日…还有好多事要做…”

    明日,就要重新修炼秘法,修补灵根。

    明日,还要和祖父说劫数已至,所幸我还活着,可以带我回晏门了。

    明日,若有机会,还想和絮絮也告别一番。

    所有的事,都留到明日吧。

    第14章 惊变(1)

    盛夏傍晚,太阳早已归山,只余些许余晖覆满龙梭山,漫山金黄银杏,浸泡在山间薄雾里。

    混着暮光与秋日寒气的银杏密林中,一座巨大山庄矗立其中,山庄入口,金匾黑字写着“龙梭晏门”。山庄位置极好,就在龙梭山顶,乃俯览群峰之地。

    而山庄里楼台水榭,雕飞画栋,约有十几个小庭院布散于山庄各处,处处又以回廊相通,蜿蜒曲折,景色各异。

    这样精雕细琢的山庄,居于此的主人,若不是簪缨世族,那也是玄门贵胄。

    于这山庄中,又有一小筑,落日辉光漫撒庭中,院中一楼一树。楼是两层画楼,树是百年银杏,树下亦有一石桌,上面落满了黄澄澄的银杏叶子。

    画楼门口有两名弟子守着,蔫蔫地,无精打采。

    “哐当——”

    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。

    晏虚白刚刚醒来,惊异于眼前的窗棂上透射出的昏黄暮光,温柔的金黄色。窗纱上还有些树影,随风微微浮动。

    不敢想象自己突然可以看见了,晏虚白抬手揉了揉眼睛。

    确实没有消失,确实还可以看得见。

    晏虚白再看了看房间中的景象,这个布局,明显不是度卢涧,在看见床尾帷幔上的花纹。

    龙盘太极。

    “原来,祖父已经带我回来了。”晏虚白低头,又看自己自己衣衫完整,穿的也是晏门的衣服。

    床头案几上的杯盏里还盛着茶水,似乎是有人来看过自己。

    晏虚白起身想去拿杯盏,手指圈成环形,碰触瓷杯,微微抬手。可是杯盏却从他手里滑出,落回案几,滚了两下,掉在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