滴天髓顺着他的视线看去,脑袋上一撮黄毛的小白,此刻四肢趴地,侧躺着,一看就是被人拍晕了的。

    论起犟来,晏虚白其实数一数二,若是他认定了,基本没人能改他主意。但是这一回,却碰上了比他更犟的师姐。

    “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,公子和晏宗主一定要平安出去。”滴天髓说完,抽了气海里些许残存灵气度给了晏虚白。没有了法器护身,其实滴天髓也是虚弱许多,可能就和道场中最普通的弟子一样。

    感到灵气流入体内,晏虚白觉得伤口处的疼痛轻了许多,“师姐你…”

    滴天髓小声说道:“灵气稀薄,自然也不能替你疗伤,只能微微镇痛止血。麻烦晏宗主替我俄延些许,不用久,只要一炷香就好。”说着,她的气海中最后一缕灵气都归入了晏虚白体内,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不舍还是难过,“我本来就是为了保护公子才存在的,可是晏宗主,你是你老宗主的血脉,我又怎么能不护呢?我总归还是来自晏门…”

    “师姐,你此话何意?”晏虚白脱口问出,可是滴天髓已经合上眼睛,入了定。五感自然封闭,他不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,只是知道滴天髓总不会害她家公子。

    离人几仗远的云沧、还有裴哂思缓缓朝他们走来,云沧似乎没有打算就此散去手中的剑刃。

    “晏公子,想不到此时此刻你还可以和你那师姐,甜甜蜜蜜的说这么多话。”云沧走到了裴哂思前面,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三个人,是在想笑,又道:“从前我就听哥哥说,晏公子在落照山可就是招人喜欢,虽然目力不好,又终日以绸缎覆眼…”说着云沧走到人跟前,用剑尖挑起了晏虚白的下巴,“但就是这样,还是惹了不少道场女子芳心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侧头脸,眼角余光看见滴天髓,还有被她撑着未倒下的先生…他感到下颌处冰冷的杀意,若是那剑尖再往前半寸,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。

    “既然傅二公子对我如此了解,那为何还不愿以真面目来对我?”,晏虚白右腿跪在地上,左手拿着剑已经插入地面,他仰起面庞,右手食指碰撞剑脊,把悬于喉部的剑刃推开,“也好让在下知晓,当年取走灵根的人是谁。总不至于再误会我的先生…”

    那云沧并没有之前听到有人喊他“傅二公子”时的惊异表情,反而突然大笑起来,道:“你不是日日与我哥哥形影相伴,一样的脸是还未看够吗?”说着便收回了剑刃,抬手就要覆面。

    “不可!”一直在看戏的裴哂思突然上前拦住了云沧,“现下灵鬼尚未炼成,且赤泽水境那边若是有人还像他们一样逃出,入了却月城,那你身份不是便暴露。若此次结果还像之前云宗一般失败,那我要掩护你可就要花更多精力。”

    云沧笑着拨开了裴哂思的手,只言:“叔父真是多虑。”,眼角盈盈笑意就像春风一般。晏虚白看了一眼被推开的裴哂思,等他再去看云沧时…

    刚刚真的是这副容貌吗?甚至身形也变了许多…

    少年孱弱的躯体退却,羽化成了青年矫健的身姿,如同猎豹一般。

    第95章 销尽(5)

    晏虚白思索了半晌,感觉好像没有变化,可是却又实实在在变成了与傅归岚一样的眉眼,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半分差别。

    明眸善睐,薄唇玉齿。

    他想起之前有次,晏明怀曾说云沧与傅归岚有三分相似。那时他还以为只是眉眼想象而已,可是现在他在怀疑,傅昙的易容到底是修炼到什么地步。

    先前云沧的皮囊,晏虚白又皱着眉头思索半天,半分也想不起。

    “如此不顾大局。”裴哂思看着已经换回容貌的人,脸黑了许多,转身就像把身后的鹰视关了。

    此时云沧又言,不对,是傅昙又言:“叔父当真不必这样担忧,此番炼化可是万无一失。就让赤泽水境的人好好看着吧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没有过多的时间惊异于那张脸,以及刚才风轻云淡说话时表情。滴天髓让他争取一炷香的时间,可是从入定开始再到他与傅昙的一番“闲话”,可能连半柱香还没过去。

    “傅二公子既然愿意以真面目示人,那我也有疑问。”晏虚白脑海里竭力思索着,曾经可能遇到过的傅昙的情形。

    “哦?晏公子还有何疑问?”傅昙听到人声,没有再继续与裴哂思说话,笑着眼睛走向晏虚白。

    这人脸上的神情是刻意装成这般,简直就和傅归岚平日里的一样。

    言笑晏晏,如沐春风。

    晏虚白被这张脸看得略有不自在,情不自禁地微微垂了眼睑,“我与傅二公子未有恩怨,可是你为什么要取走我灵根?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要取走你的灵根?”听到这个问题,傅昙就像听到个笑话一般,狂笑起来,刚刚的伪装一下就没有了。

    到底是假的。晏虚白心中暗想,抬起眼眸盯着傅昙。

    傅昙笑了好一会,终于停下来,道:“也不知道该说我哥哥是正人君子,还是卑鄙小人呢。原来这么久了,还不曾与你坦白过。”他眼角微颤,弯下身子,又伸手勾了晏虚白的下巴,拇指轻轻摸着他的嘴唇、嘴角,“这张脸也并不怎么样。”说罢,傅昙脸上带着同情的神色,松开了手。

    虽然与傅归岚有过肌肤之亲,但也不代表晏虚白现在就乐意与人碰触。而且,眼前人还是顶着与傅归岚一样的脸。

    晏虚白有些嫌恶地皱了眉头,恨不得现在就去洗个脸。“此话何意?”

    “何意?”傅昙站起来,从袖中拿出一张手帕,抖开了擦了擦手,便扔在脚边,“金瞳判,是叫这个称呼吧。传言都说是玄门百年不遇的奇才,更难得的是,自出生起晏门宗主便将其视为至宝。一个人要怎么成为一个宗族的至宝?那当然是因为他身上有特别之处。”

    “晏虚白,你以为你祖父从前为何一直与你说,若有万一,便要以身殉道,维系晏门百年基业?”傅昙略一停顿,看着眼前的人,真的就如他哥哥曾经说的一般,皎洁无尘。“你以为晏门能等到你十八岁,再来执掌家业?”

    傅昙的话让晏虚白觉得奇怪,自小祖父确实是这么教导他,虽然以身殉道之事不太可能发生,可是他也是做好准备。真的晏门继续颓败,真的他挽救不回来,便用杳冥一换。

    “本来晏孤云也不用那么早死,可惜啊,我还从没有见过将自己孙子像养三牲一样来养的。”傅昙继续说着,那双桃花眼在没有疯狂时,看起来甚是赏心悦目。

    “你且说清楚,什么叫像三牲一样养我?”晏虚白捂着肚子上的伤口,艰难的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又急什么?莫非是觉得养大自己的祖父,不是这样的人?”傅昙笑着看着晏虚白。

    一旁的裴哂思,有些着急,看见鹰视里景象,恨不得去用鞭子抽两把,让那些修士快些度气。而面前的傅昙此刻也不着急,还在与晏虚白闲话,让他不得不去打断道:“你要分清当务之急是什么,不是和他说些无聊旧闻。”

    傅昙摆摆手,道:“叔父不要着急,那边的灵气不是尚未聚集完全吗?那我这边也没有办法开始。”,说完甚至无辜的笑眨了眨眼睛。

    晏虚白看着面前两人明目张胆的计划,虽然想要阻止,可是也使不上力气,如今还是要拖住傅昙。而且他也很想知道,他到底要编出什么样的话来糊弄他。“既然你们的计划还不能施行,傅二公子不如继续和我说说。”

    “好啊,既然晏公子好奇,那我当然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。”傅昙拱手,又带了之前的笑容。“灵根这种东西,除了决定我们能不能入道外,上面渗出的金黄色的杳冥,晏公子修习步虚多年,自然也知道那代表的是什么意义吧?”

    晏虚白看了他一眼,没有接话。

    傅昙耸了耸肩,自嘲道:“我居然问金瞳判这样的蠢问题。”说着,他又上下打量了晏虚白一眼,目光停留在他腹渗血的位置,汩汩血液从晏虚白指缝中溢出,“杳冥这种东西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,特殊一些的自然也能影响宗族兴盛。那晏公子就是这种有特别杳冥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可惜你十八岁之前的杳冥与晏门宗运相悖,若是那时候将你献祭了,晏门恐怕早就尸山血海之样。”傅昙回头看了一眼演武台上的人,又瞧了晏鹰视中的画面,继续说道:“所幸,在你十八岁时,命理之局斗转,对晏门而言裨益巨大。当然,在此之间,你定会遇到一场死局,能不能逢生,便就不好说了。”